作者|林夏淅
编辑|胡刘继
在美国一些城市附近的繁忙路段,会设置一种叫做HOV lane的快车道(全称为high-occupancy vehicle lane),只有车内人数2人及以上的车辆才能使用,目的在于提高路面汽车的利用率,鼓励人们拼车、搭便车等行为。
这项设置在美国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,对缓解交通拥堵的问题起到了一定作用。
中国从2016年才开始在部分城市启用HOV车道。同年,七部委还发布了《网约车暂行办法》,并于2018年再发布《指导意见》,明确了对顺风车业务发展的鼓励态度。我国的顺风车业务由是一日千里。
转折发生在2018年8月,滴滴顺风车因两起事故全面停运。
这给了被要求整改但并未下线的嘀嗒出行一个机会,它顺势抢过顺风车市场最大的市场份额,飞速扩张。经过一年多的时间,在2019年获得国内近7成的顺风车市场份额。
现下,嘀嗒出行已向香港交易所递交了招股书,试图成为中国共享出行第一股。
但行业的老大哥滴滴尚未上市,嘀嗒出行便匆匆走向资本市场,它真的准备好了吗?
为什么是现在?
10月8日,嘀嗒出行向港交所递交招股书,拟于香港主板上市。
其现任CEO宋中杰曾在惠普、谷歌和普元科技几家公司中担任过营销方面的管理层,履历中可见其擅长营销。
2010年7月宋中杰创建了团购网站“嘀嗒团”,之后在2014年作为创始人之一共同创建了嘀嗒拼车。彼时正值滴滴和快的烧钱补贴大战,嘀嗒出行于是避开了“主战场”,选择主攻顺风车业务。
目前包括宋中杰在内的管理团队,对嘀嗒出行的持股比例合计为34.43%,占总投票权的50%,上市后可控制73.57%的投票权,可以说是具备绝对话事权。除此之外,蔚来资本、IDG、崇德投资分别持有21.6%、10.23%和7.15%的上市前股权,还有易车、高瓴资本、京东、携程等也均位于股东之列,持股比例在2%至5%之间不等。
如果按照E轮融资后66亿元左右估值,创始人团队所持股份价值大约在22亿元左右,如果上市后能够达到创始人团队期待的30亿美元的市值(据此前媒体报道),对应股份大约价值68亿元。
那么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嘀嗒出行,到底凭什么?
从已有数据来看,嘀嗒出行的收入主要来自于顺风车业务、出租车业务和广告及其他业务三个部分。其中,2020年上半年顺风车业务收入为2.72亿元,占总收入比重达到87.76%,另外两项业务分别占比5.01%和7.23%,可以说顺风车业务构成了嘀嗒出行的“基本盘”。
根据招股书信息,嘀嗒出行已在全国366个城市铺开顺风车业务,2019年顺风车业务交易总额达到85亿元。截至2020年6月30日的6个月,嘀嗒出行App的平均月活用户为1470万,搭乘量合计5930万次。
更重要的是,嘀嗒出行2019年以66.5%的顺风车市场份额位居第一,并且已经从2019年开始连续15个月实现盈利。
如果要从月活用户的角度找一个参照物,那最合适的莫过于网约车龙头企业滴滴出行。
一份来自易观千帆的数据显示,除了4月份之外(未找到数据),2020年上半年5个月,滴滴出行和嘀嗒出行的月活用户平均值分别为5676.6万人和662.63万人,滴滴出行大概是嘀嗒出行的8.6倍。
注:前两项数据来自易观千帆第三方数据平台,仅包括单个App的月活用户数据。
但滴滴方面表示,如果算上微信小程序和支付宝小程序等入口,月活用户在3亿左右。那么,和嘀嗒出行招股书中的1470万月活用户相比,前者大概是后者的20.4倍。
了解嘀嗒出行的业务情况之后,不少人难免提出一个疑问:目前急于上市的嘀嗒出行,是不是很缺钱?
从嘀嗒出行的报表数据来看,合计9.02亿元的资产总额中,有4.16亿的理财产品、2.38亿元的银行存款,合计6.53亿元,较2019年末增长了26%。
除此之外,嘀嗒出行招股书中最大的亮点,莫过于连续15个月实现盈利。那么,“口袋鼓鼓”还具备持续不断赚钱能力的嘀嗒出行,此时上市的意义又在哪里?
赶在滴滴顺风车业务全面恢复并取得完整数据前上市,或许是一个重要原因。
滴滴顺风车自2018年出现两起事件后,从当年8月底开始沉寂。到2019年11月才开始在小部分城市逐渐恢复顺风车业务,到2020年6月才基本在大范围内恢复顺风车业务。
在此期间,嘀嗒顺风车业务的搭乘量从2018年第四季度开始有明显增长,一直持续到疫情爆发前的2019年末,可以说是充分利用了滴滴下线整改后的空白供给,做到了完美地“趁虚而入”。
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原有的顺风车行业“一哥”,在2019年的市场份额数据中几乎是缺席的。
一旦2020年滴滴顺风车陆续回归,嘀嗒出行所谓66.5%的市场份额,并不具备太大的参考意义。
当然,嘀嗒出行此时上市或许也是为了应对全面恢复顺风车业务后,滴滴出行可能采取的反击。由于嘀嗒出行上一次融资已经是2018年5月,距今已2年有余,账面虽然有7成现金,但从绝对值上看还是“弹药”不足。
招股书披露,嘀嗒出行此次募资用途包括优惠券的使用和针对乘客及车主的补贴,以及线下线上营销活动产生的开支。
嘀嗒出行值得投吗?
理解了嘀嗒出行此时上市的背景之后,就可以看看嘀嗒出行交出的是一份怎样的财报。从投资者角度来看,目前市场份额居首位且率先盈利的嘀嗒出行,是一家值得投资的公司吗?
2019年,嘀嗒出行全年收入5.81亿元,经调整后的净利润为1.72亿元,净利率高达29.69%。2020年上半年进一步逆势增长,收入3.1亿元,经调整的净利润为1.51亿元,净利率骤升至48.57%。
那么嘀嗒出行是怎么从2019年开始实现盈利的呢?这就得从顺风车业务独特的资产结构及其对应的低补贴说起。
首先,用简单的话说,嘀嗒出行属于典型的“轻资产”。轻到什么程度呢?除了前文提到过的“7成资产都是钱”之外,嘀嗒出行账上包括贸易应收款、固定资产等在内的与经营相关的更为“具象”的资产,合计金额只有9036.6万元,占总资产比重不到10%。
我们拿经营汽车出租业务的神州租车来做一个对比,看看这种轻资产有多轻。
截至2020年6月末,神州租车用于租赁的汽车资产合计90.1亿元,占总资产的比例高达64.89%。相应地,上半年这部分汽车产生的折旧就有10.53亿元,占收入的38.18%,也成为最大的一部分成本。
显然,嘀嗒出行不需要购置庞大的汽车队伍,也没有车辆折旧这项开销,这是最突出的“轻资产”结构的特点。
除此之外,低补贴也是嘀嗒出行能够盈利的另一个关键因素。
在出行类互联网公司中,补贴似乎被视为家常便饭,但与快车、专车业务相比,顺风车在市场份额更小的同时,盈利模式也相对简单——平台仅提供一个撮合供需双方的平台,最后向车主收取几个百分点的信息服务费。
同时,在顺风车这个赛道中,竞争的对手相对有限,补贴力度也远不如快车、专车大,节省了很大一部分补贴支出。
不过,招股书数据显示,嘀嗒出行2018年也曾在出租车业务烧过不少钱,为出租车司机和乘客共补贴了9.33亿元。
但是,嘀嗒出行烧的这笔钱并没有带来令人满意的回报—— 2019年和2020年上半年,其出租车业务分别带来了626万元和1556万元的收入,占总收入比重分别为1.08%和5.01%。
9.33亿元巨额补贴,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赚回来。于是,2019年后,嘀嗒出行已转为与出租车公司及协会合作推广业务。
至于2020年上半年的逆势增长,细看数据就会发现,这6个月中嘀嗒出行的顺风车搭乘总量为5930万次,同比减少了20%,但相应的服务费率从4.8%提高到了8.3%。所以,在疫情后大幅度提高顺风车服务费率,成为2020年上半年逆势增长的重要原因。
就这样,在滴滴出行这个原有的最大对手下线整改期间,嘀嗒出行靠着“轻资产”和“低补贴”,以及用户规模提高后大胆地提高费用率等方式,逐渐实现了盈利。
但问题是,这个市场份额和持续盈利能够持续多久呢?
两个最简单也最严峻的问题:一,等滴滴顺风车完全回归后,嘀嗒出行能否依然守住顺风车市场中近7成的份额?二,在很可能的新一轮补贴大战开启后,嘀嗒出行能否经受住对手的强势进攻,依然保持盈利?
只需了解一下滴滴出行对顺风车业务的重视程度,就知道嘀嗒出行的压力有多大。
据相关人士透露,在此之前,顺风车业务在滴滴的整体业务单量中约占8%-10%的份额,但却是滴滴整体业务中难得实现盈利的业务板块。
曾有媒体报道,接近滴滴核心管理层的一位内部人士透露,2017年顺风车业务为滴滴贡献了8亿元的净利润,是影响滴滴能否整体盈利的关键一环。
从盈利的角度看,滴滴不可能放弃顺风车赛道,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夺回市场份额。这也就意味着,滴滴夺回的份额中,有相当一部分将是嘀嗒出行失去的。
退一步说,即便嘀嗒出行能够保持住自己在顺风车赛道上的占有率,但以其目前近7成的份额来看,继续扩大市场份额的可能性并不大。想要在业务规模上实现增长,只能依靠整个市场需求量的扩大,但顺风车消费观念的培养和需求增长并不是嘀嗒出行能够控制的。
因此,嘀嗒出行在招股书中称“2025年顺风车市场规模将从2019年的140亿元人民币增长至1139亿元”,恐怕只是一个远大而美好的“期望”。
嘀嗒出行值得用吗?
使用顺风车平台的乘客希望省钱,车主则希望摊销成本,因此,双方对于价格的敏感度都比较高。那么,嘀嗒出行顺风车的价格有多“香”呢?
市界在查询实时价格后发现,如果从北京市国贸出发,乘坐顺风车到北京大学,在滴滴出行和嘀嗒出行平台上的一口价分别是42元和30元,嘀嗒出行有明显优势;但如果从同一出发地乘坐顺风车到200公里外的河北承德东站,价格就发生了变化,两者价格分别为238元和332元。
也就是说,对于乘客而言,嘀嗒出行的顺风车价格只在中短途行程中更划算,长途行车中并不具备足够的竞争力。
价格之外,知乎上不少用户对于嘀嗒出行的算法诟病不已,比如乘客与车主路线的匹配度和路程计算等方面经常出现偏差。这与嘀嗒出行的技术投入不无联系。
2017年至今,嘀嗒出行的研发开支从0.1亿元小幅增长至0.22亿元,但占收入比重从20.29%降至7.16%,可以说没有太大的亮点。而这样有限的投入,又源于嘀嗒出行相对单一的业务和有限的资产规模。
相比之下,滴滴不仅有快车、专车、顺风车等业务,还在做自己的导航地图、自动驾驶等业务。根据36氪在2018年获得的一份财务数据,滴滴出行2018年上半年就产生了71亿元的研发费用,和嘀嗒出行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。
在价格、技术之外,从经历过2018年两起事故后进入整改期的滴滴来看,顺风车的安全性也引发了广泛关注。而在滴滴下线整改期间忙于抢占市场的嘀嗒出行,在安全方面的投入也相当有限。
2018年首次将安全成本作为一项支出后,嘀嗒出行每年的相关投入在101万至949万元之间,占收入比重只在0.85%至1.65%之间。
但事实上,在2018年8月滴滴下线整改前的2018年3月,易到和嘀嗒出行就已被上海市交通委执法总队约谈过,要求平台加强整改。但之后嘀嗒出行基本上处于一边运营一边整改的过程中,并未长时间停止过运营,反而迎来了用户数量的跃升。
在这前后,嘀嗒出行出过的事故并不在少数。
2018年1月,北京一辆嘀嗒顺风车发生了交通事故,导致乘客胸椎骨折(八级伤残),后法院查明车主的车牌不属于本市号牌客车,属于无资格提供顺风车服务的车辆,嘀嗒出行没有尽到审核驾驶员和车辆是否符合标准的义务。
2019年1月,广州白云发生一起嘀嗒顺风车司机持刀砍伤乘客的伤人事件,乘客因为被半路加价后没有答应,便遭到司机的殴打,并被抢走手机,手指也被车主用管制刀具划伤。
2019年5月,沈阳一位嘀嗒顺风车司机因为等待时间过长而情绪不满,不仅对乘客进行持续辱骂,还不走约定道路,乘客再三请求遭拒后惶恐地选择跳车求生,造成右距骨粉碎性骨折等伤害。
裁判文书网显示,截至2020年10月12日,以北京畅行信息技术有限公司(嘀嗒出行的运营公司)作为当事人的文书共有58篇,基本上以被告人存在,包括交通事故16篇、赔偿责任12篇、交通事故损害赔偿9篇、人身损害赔偿8篇。
值得注意的是,从数起案件的判决结果来看,由于还没有统一明确的顺风车相关法律规定,因此各地法院还是以当地政府发布的指导意见作为判决基础。
在天津、北京的判决中,嘀嗒出行多被判承担部分赔偿责任。但也有包括广州、沈阳的案例显示,法院认为,嘀嗒出行仅是信息平台,不承担赔偿责任。
除此之外,嘀嗒出行报表上虽然能看到每年数百万至千万元左右的保险成本,但在2015年的天津发生的一起嘀嗒顺风车交通事故中,嘀嗒出行宣传的承保公司中意保险认为,自己并不对乘客负有赔偿责任,合同相对人为嘀嗒出行的运营公司。而嘀嗒出行方面也认为自己无责任,并认为司机过失造成的事故应由司机全额赔偿。
由于现有的网约车法律条例并不适用于顺风车,这也就意味着,嘀嗒出行可能随时面临新条例颁布后合规成本的大幅增长。而上市后,这种变化伴随着的可能就是投资者的亏损。
在技术完善之前,在相关法律落地之前,在滴滴顺风车全面恢复后数据披露之前,嘀嗒出行匆匆递交招股书,这或许说明了它的某种急切和不安。